小北

这篇原是两年前为繁体版《心经随喜》的出版而写,后来出版时漏了。今略加改写,勉为译序。

《心经随喜》原版日文于1967年4月由梅田开拓筵出版,其后屡经再版。胡兰成在上世纪60年代结识日本筑波山梅田开拓筵筵主梅田美保女士。梅田开拓筵是一个传承古神道的宗教组织,在当地非常有势力,梅田美保之父亲梅田伊和麿曾是议员。梅田美保颇为欣赏胡兰成的才华,有意长期供养他,专为他建造了讲学的场所,其后二人关系非常密切。

约1962年5月起,胡兰成开始长住筑波山,在梅田美保的资助下开办名为“斯道馆”的学堂,聚众讲学,讲述内容包括佛经及儒家经典,成为梅田开拓筵三大讲师之一,另两位是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汤川秀树、数学家冈洁。

其时,座下听众有政、经、商各界要人,讲筵甚兴。《心经随喜》便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原是《心经》讲义录,经修饰后成书,是胡先生第一本直接以日文书写的着作。

胡先生的文风原本就婀娜多姿变化自如,而其日文更结合了日本昭和年间提倡文艺复古的浪曼(注:这里的“曼”是这一派日本文化人故意使用的一个汉字,并非“漫”字的误写。)派文学的特点,多用文言,如诗如歌,别有韵律。这类文学的典型作者有保田与重郎、尾崎士郎、川端康成,他们号称昭和文坛的“三杰”,而恰恰这“三杰”都与胡先生有过较密切的往来,尤其是保田先生与尾崎先生二人皆引胡兰成为生死至交。若说后来的冈洁、汤川秀树在思想上给胡先生一大启发,打通了他学问的经脉,这“三杰”则在日语写作风格上或多或少影响了他。

中日两国曾是同文同种,阅读这样的文字自然赏心悦目,但翻译成中文,也并非容易之事。我无法循着胡先生当时的口气,惟以一片真心喜爱的热情试将其译回中文,尽早与喜欢读胡先生作品的朋友来分享。

时隔四十多年,被日本“昭和三文人”之一的保田与重郎誉为“政治奇书”的《心经随喜》,终要以胡先生的母语重新问世,不管我的译文存在多少瑕疵,也实在可感激欢喜。而对于不喜欢胡先生的读者以及一向持批评态度的学界朋友而言,此书亦呈现了胡先生的另一个精神层面。

时人已知,胡兰成的人生跌宕起伏,乃至其婚姻亦随之跌宕起伏,给后世留下不可辩白的历史情结。但这无妨,喜者自喜,恶者自恶。我们无法亲眼见证历史,惟以自己的感情与智慧去辨认历史留给我们的遗产,以自身的修行去体证大道。无论任何东西,包括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别人说得怎么好,若与我们的生命不亲不近,便不好。反之,世人如何不屑的人或事,若可给你带来生命的启发,或可使你自在欢喜,则足以以之为师。胡兰成便是这样的人,世人皆骂他贬他,但他不仅于生前之世为天涯赤子,于其生后之世,亦是留下了太多令人启发的思想。

历史或真,或假,有时假的反而更真,真的反而更假。修行者更不能有纠结的价值判断与道德判断。用佛家之语言之,则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有的只是因缘。而从学术而言,更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惟有境界的不同。我们若能抛开众多怨恨情仇,以赤子之心去体验这个世界,则别有人世风景。阅读这部《心经随喜》,也是要以心经的慈悲妙音,去感受作者的赤子之心,去亲近大自然的气象万千。自在圆满的性情,不在于极乐世界,有心者,人间处处可以随喜。

2010年3月,我与薛仁明先生在甬江一别,突然催生翻译胡兰成日文着作的大胆试想,有思有行,断断续续,此行便成了果。翻译此书,我深受兰州学者牛陇菲先生及胡先生哲嗣胡纪元先生鼓励。《心经随喜》有今日之定本,多亏刘慕沙前辈的校对,以及朱天文、仙枝、杜至伟等人的鼎力相助。胡先生作《机论》,机是应缘生机,随机生缘,是大自然的气息。今胡兰成生前的种种努力及后世诸人的矢志不移必成良机,酿成芬芳,应时而发。

愿此书中文版的出版给更多读者带来阅读的快乐和更深地认识胡先生的机会。也谨此献给一向关心胡兰成着作整理出版而已不幸“中年早逝”的魏国宁先生。

二〇一三年六月于北京。